黄涛
到了正月十五，春节基本上就已经过完了，仿佛是为了挽留美好的光景，正月十五这几天，赏花灯、放烟花、舞龙、打铁花等一系列的庆祝活动隆重登场，为新的一年增添喜庆的气息。在这些活动中，打铁花最令我印象深刻。
打铁花是老家确山县的旧俗，始于宋朝，盛于明清，一直流传至今，算下来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2008年，“打铁花”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听老辈子的人讲：打铁花原本是为了展示打铁行业的气派，扩大些影响。同时，也讨个吉利，利用“花”与“发”的谐音，取“打花打花，越打越发”之意，象征着事业生活兴旺发达。
打铁花的场地设在县城的南山广场，离我们村有8里多路，走路将近两个小时也就到了。小时候，正月十五那天，吃过午饭，我们就跟随着大人，带上小板凳，兴冲冲地向县城走去。广场紧挨着城南的“盘龙山”，是一个依山推平的能装下几万人的大广场，高处也推出一个平地，作为观礼的主席台。台上最好的位置都被圈了起来，作为特邀嘉宾的看台，其他观众只能在相对靠后的地方观看了。去得早的，自然要抢占先机。于是，我们争先恐后，一路小跑，直奔南山广场而去，生怕晚了抢不到好地方。
在广场的中央，矗立着一个用钢管搭起的一丈多高的八角大棚，远远看去就像蒙古包似的，俗称“花棚”。花棚共分两层，第一层4米高，第二层1.5米高，花棚顶上铺一层新鲜的柳树枝，树枝上绑满各种烟花、鞭炮、起火等。花棚顶部正中，竖起一根丈余高的杆子，称为“老杆”。老杆顶上挂着红旗，绑着鞭炮，称为“设彩”。“确山铁花”四个大字在红旗上迎风招展。
打铁花所用的花棒，是一根拳头粗细、一尺多长的新鲜柳树棒。棒的顶端，有一个直径3厘米大小的圆形坑槽，涂上泥水，以盛放铁汁。在棚子旁边，一座一米多高的圆形炼铁炉已经架起，鼓风机通向下面的进风口，用于吹风炼铁。一块块生铁和炭块塞满了炼铁炉，准备点火熔化铁汁。
那些“打花”勇士们，一个个身强力壮，气势非凡，像对阵的秦兵，勇猛无比，像“力拔山兮”的楚霸王，所向无敌。技高一筹的打花艺人，能一棒击中“老杆”，点燃最高处的烟花和长鞭，称为“中彩”。中彩者像中了状元一样，当报出单位、姓名，披红挂花，奖励钱物，十分荣耀。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一位老者先将柴油泼进炉子，手提喷火枪冲那熔炉里点着火，鼓风机吹了起来，炉火越来越旺，生铁缓缓变红，慢慢融化，到了1600多摄氏度，化作铁汁。人们翘首期盼的“打铁花”便开始了。
震天的锣鼓声骤然响起，只见那老者双手拿着一根装有小桶的木棍，从炉子里舀满一桶火红的铁汁，分别倒入一排柳木棒上的坑槽内。一队队光着膀子的“打花”勇士登场了。他们一手拿着盛有铁汁的上棒，一手拿着下棒，迅速跑至花棚下，口中吆喝着古老的号子，迈着快活而粗犷的步伐，一手闪电般上冲，用下棒猛击上棒。一棒铁花冲天而起，将千余度高温的铁汁抛打到棚上，遇到棚顶的柳枝立刻迸散开来，点燃了花棚上的鞭炮和烟花。顿时，铁花倒悬如火山喷发，火星飞溅，鞭炮齐鸣。其状若何，流星如瀑；其声若何，虎啸龙吟；其光若何，鱼龙闪耀；其势若何，电闪雷鸣。恰似这人世间一个个曾经怒放过、燃烧过的生命，用自己的光和热照亮人间的漫漫长夜。这震撼的景象随着滚烫的铁花升至最高处，又向四处缓慢地跌落下来，那光也暗淡了下来。
正当人们感慨铁花绽放的短暂时，另一棒铁花接踵而至，棒中的铁汁冲向花棚后，在空中炸裂开来。一个！两个！又一个！十几个“打花”勇士一人紧跟一人，一棒接上一棒，棒棒相连，络绎不绝。顿时，火焰冲天而起，越发彰显出生命的强劲。火树银花兮，流光溢彩；雾岚氤氲兮，红光闪烁；天女散花兮，喷珠射玉；喷泉四散兮，如花千朵；光彩夺目兮，惊心动魄。又恰似两军激战，万马奔腾，声震天宇。
人们好像随着这一棒又一棒的铁花也燃烧了起来，一步步走向沸腾。是啊，这一棒棒的铁花不就像华夏大地的传承之火吗？发光、发热、虽然短暂，但璀璨耀眼。不就像个体的生命，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如那铁花般一闪而过，然后又消失在漫漫长夜中吗？然而，正是这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之花，棒棒相传、生生不息！正如人类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却始终有年青一代从父辈手上接过旗帜，扛在肩上，一代接一代，薪火相传，奔向未知的道路，一路披荆斩棘，奋勇前进，形成了人类文明的传承之火，希望之光。
这时，那些舞龙勇士也光着膀子，高举着“金龙”杀入铁花四溅的“花棚阵”。但见一条金龙，拖着长长的身子，突然从一端插入，穿行于铁花和烟雾之间，上下翻飞，忽隐忽现，恰如真龙在火海中腾云驾雾，惟妙惟肖。这舞龙又叫“龙穿花”，场景蔚为壮观，真是既惊险，又刺激；既喜庆，又热闹。
那种繁盛之极的动感画面让人惊叹不已。这里也精彩，那里也华丽。荡胸生光彩，决眦入铁花。但觉两眼已不够用，恨不能全身都长出眼睛来，将那繁华盛境尽收眼底。那喷发的铁花点燃了人们的激情，人们肆无忌惮地挥动着双臂，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狂放不羁地发泄着压抑已久的情绪。鞭炮响起，喊叫声瞬间被鞭炮轰鸣声压了下去。锣鼓声，鞭炮声，喊叫声，声声震天，整个广场变成了一片铁花的海洋，声音的海洋，欢乐的海洋。
也不知这铁水落到身上会烫成什么样子。人人纷纷猜测，那些“打花”人身上是涂了特殊的防护油吧？其实不然，如果涂了防护油，铁汁一落，就真的要在身上着火了。这是要经过特殊的训练，将铁花打得高，打得开，打得散，才不至于伤及自己，伤及他人。同时，“打铁花”时要舞动起来，身上跑得大汗淋漓，火星一落，快速抖动身子，铁汁瞬间滑落，才不至于烫伤。
真佩服那些勇士们，没有足够的勇气，是不能在冬天里脱光了膀子的，没有拼命地魄力，也不敢在千余度的铁汁乱飞中表演的。因此，“打铁花”也叫勇者的艺术。只是近年来，“打花”人越来越少了，年轻人只能从长辈的讲述中去想象“打铁花”的繁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