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长林
“明天有空吗？来家吃饺子吧，咱们一起过节。你想吃什么馅的？让费老师给你包。”战友军生在中秋节的前三天打来电话。一点也不意外，一股暖流浸润心脾。
23年前的秋天，我与军生相识于山西晋中，我俩刚从军校毕业分配到部队。军生的性格既热情又内敛，虑事处世细致周全，我向他请教较多，自然比别人走得更近些。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3年后我调到了石家庄，翌年他转业回唐山。此后的20多年里，我们天各一方，我偶尔会听到他的消息，但多零碎片段不够完整。
时光似乎远去，但缘分却像一个圆环，只要心在一处，相遇相聚终可期。去年我从石家庄调到唐山工作，缘分又接续上了，每逢节假日，他就喊我到他家聚餐，或是结伴消遣散心。我在这个城市是孤独的，却没有落寞的感觉。
“快过节了，你不值班就去找军生，不要总一个人待在宿舍……吃饭怎样？哎，总让人操心……”爱人从石家庄打电话嘱咐我，多年来被当作“孩子”般呵护的感动瞬间涌上心头。
不知从何时开始，在妻子的认知里，我成了一个什么也做不好、时时需要她照顾的人。印象最深的是多年前的一天，我出差回来，看到妻子在小区门口张望。妻子羞赧地说：“别得意，不是在等你，是为了要买菜。”
每次陪妻子去菜市场，她在前面走，我只要跟上就好。她会时不时回头确认一下我的所在，好像跟在她后面的，不是一个曾经当过兵现在是警察的高大男人，而是家门一开就跑出去随时可能走丢的小狗。
买完菜回家前，爱人说要牵我过马路。我嗔笑说：“我是交警，连个马路都过不好吗？”爱人说：“你是高速交警，现在是平交路，你走不好！”她牵着我的手不放。
我17岁当兵离家奔波多年，在我貌似高大坚强的外表下，困顿压力脆弱失意时常相伴，踉跄摔倒撑不下去时，妻子知道如何接住我安慰我，给予温暖和体恤，我就能积蓄继续前行的动力……
接到军生的电话不久，天上飘起了丝线般麻密的小雨，被风刮到脸上已有寒意，节日气氛显得有些清凉沉郁。军生的车已候在门口。
车行一程终于到家了，一进家门，就看到军生的爱人费老师正在擀饺子皮，红润的额颊上沾了些许白面，像京剧里的三花脸，一抹少女般清澈的神韵在眼眸里流转，还是那么光彩照人。
“赶紧坐下吃水果，自己削啊！”还跟以前一样，热情而不刻意。“阿姨呢？”“刚择了会儿菜，有点累了，正在睡觉呢。”
大概是听到了我们说话，阿姨从屋里走出来。
“妈，您不用包饺子啦，您摆好就行……听说今天又择蘑菇又择韭菜，干了不少活？给您点赞！”“妈，您可不能包饺子，会把饺子馅甩到房顶上的……”军生笑着贴近老人说话，逗老人解闷开心。老人仰起头瞅着军生，眼神里满是慈爱和欢喜……一股热流在喉咙里窜动，我的眼眶有点湿润。
“老太太80岁了，前几年得了阿尔茨海默病。我跟费老师都得上班，只能请保姆照顾……”军生转过头对我说。
军生的神色有些黯然，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他。当初母亲病时的痛楚我至今想起还撕心裂肺，老人去世后，我感到天地寂寥，周身冰冷，好像意志被摧毁了，心灵被吞噬了，颓废过很长时间。但面对生老病死，任谁也无奈他何，此时，我只能拍拍军生的肩膀：“尽力就好，尽力就好……”
多年前，我看过军生与阿姨的一张合影，10多岁的军生依偎在阿姨的肩头，像倚靠着一棵大树眼神安静而懵懂。而今年华逝去，阿姨倒像孩子一样需要亲人的关照，一时感慨良多。
饺子出锅了，氤氲着肉香与蘑菇清香。“妈，吃月饼是什么节日？”“中秋节。”军生赞许地挑起了大拇指，我们端酒给老人碰杯，送上节日祝福。
“这个病退行很厉害，就像孩子要先会吃，老人最后只会要吃的，特别害怕陌生的环境，要经常听表扬，每天一下班，我就过去陪她一会儿。”趁老人回屋休息，军生说起了真实情况。
我问军生有时会不会感到累？他说会有的，但家人快乐的回应，很快就能补充能量……
中秋节的前一天，爱人又来电话：“单位有同事开车回唐山，我想过去陪你过节！”“咱们不是说好吗？！后天我就回家，我也很挂念你，请小心照顾自己。”平常日子，牵挂慢慢发酵；特殊时候，牵挂汪洋恣肆，不是安抚就能平复的。
这个节日，我想很多人与我一样，收到并回应了感动和祝福，如果所有的惦念都化丝成线的话，将在整个天地间交织成网，这是人间生生不息的爱的流动和链接。
我想啊，人间有爱，更需要我们将爱进行下去，无论面临怎样的境遇，都要让自己活在当下，不将外部世界视为敌对，也不逃避自己内心的情绪。
这就是爱的给予和呼应，这就是爱的能力，它永远比表达更强大，因为它有稳定持久的行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