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长林
浓稠的夜色被闪电劈开，暴雨打裂口直泻而下，像一片巨大的瀑布。十字路口，警车的顶灯刺透雨幕，虽被水汽晕染、拉扯，却倔强地闪着。
交警李国春如混沌中清晰的路标，紧盯前方，抿几下嘴唇，胃里隐隐作痛。突然，一辆破旧的小型车闯过红灯疾驰而来。
“停车！”李国春的吼声被雨声吞没，刺耳的刹车声仿佛撕裂了黑夜，车轮在路面上滑行，最终停在他身前咫尺之处。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年轻却焦灼的脸庞，眼睛红红的，像头受伤的幼兽：“我有急事！”
“请出示驾驶证！”李国春声音低沉却蕴含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雨水顺着他警帽的帽檐流下，冲刷着脸上的沟壑。小伙子猛地推开车门，动作狂暴得几乎要撞上李国春：“没有！别挡我路！”他怒吼着，竟挥拳相向。
李国春眼神一凛，身形迅捷如电，侧身躲过拳风，反手一个干净利落的擒拿，瞬间将少年压制在冷湿车盖上。男子外套口袋里滑出一张纸，李国春一看，是一张驾考科目四通过的网页打印纸。
“刘欢？”李国春念出了名字，雨水敲打帽檐发出“噼啪”声，“原来你是无证驾驶！”
刘欢身体猛地一僵，挣扎瞬间停滞，他费力地扭过头，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爷爷……爷爷他不行了！”
他绝望地指向车内，后座隐约可见一个蜷缩在旧毯子里的人形轮廓，“医院……要不就来不及了！”最后几个字，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撕裂了雨幕。
李国春的手松开了。他俯身探入车内，手指迅速搭上老人枯槁的手腕。脉搏微弱得如同游丝，在指下艰难地搏动，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像是生命在深渊边缘无力地挣扎。他抬头，沉声道：“上警车！”
警笛骤然长鸣，红蓝警灯疯狂旋转。李国春紧握方向盘，警车向医院疾驰。后座，刘欢紧紧抱着爷爷。
李国春从后视镜里看着少年惨白的脸和紧抿的嘴唇，那上面刻满了恐惧与绝望。“别怕！”引擎嘶吼，雨点鼓噪，“120吗……”李国春像在呐喊。
时间被拉长、碾碎，每一秒都重如千钧。终于，医院灯光撕破雨幕，早已等在急诊室门口的医护人员迅速推着担架迎了上来。
急救室门上红灯亮起，走廊里，刘欢背靠着冰凉的墙壁，身体一点点滑落，最终蜷缩在角落，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头深深埋了进去，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
李国春默默走到他面前，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湿了边角的处罚单，一笔一画地填写，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写完，他轻轻将单据放在少年身旁冰冷的地面上。
“闯红灯，无证驾驶，得罚。”李国春的声音低沉，“但人命关天，我懂。”他顿了顿，从另一个口袋掏出几张同样被雨水洇湿的百元钞票，轻轻压在那张薄薄的罚单上，“罚款我先替你垫上。明天，记得来队里处理。”他深深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着的门，补充道，“好好照顾老人家。”
刘欢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说不出一个字。他突然双膝一软，“咚”的一声重重跪在坚硬的水磨石地上，额头死死抵着地面，肩膀剧烈地颤抖，压抑的呜咽终于再也无法控制，在空旷的走廊里低低回荡开来。
李国春心头一热，俯下身，用力将他从湿冷的地板上扶起。刘欢身体里那根绷紧到极致的弦，似乎松动了些。
走廊尽头，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摘下口罩，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送得及时，暂时稳定了。”刘欢身体一颤，眼中瞬间溢出了光亮，他跌跌撞撞地奔向那扇打开的门。
李国春没有跟过去。他独自站在空旷的走廊窗前，外面天色已不再是纯粹的墨黑，雨势渐歇，厚重的云层边缘被城市熹微的晨光艰难地撕开一道细窄而清冷的缝隙。
他轻轻抬手，按了按仍在隐隐作痛的胃部，那里像有个拧紧的结，他心里想着抽时间得去看看这个老毛病了。
李国春默默望着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影子，警徽肩章上凝结的水珠，正悄然滑落。窗玻璃上，映出少年扑在病床边的剪影，和老人虚弱抬起的手。李国春缓缓转过身，对着那扇门的方向，沉静地说：“罚款单上有我的电话，有需要及时说。”
窗外，那缕微光挣脱了云翳，温柔地涂抹在李国春的肩章上，那枚警徽吸饱了晨曦，无声地映照着城市的苏醒，也映照着被暴雨洗过的温润光洁的归途。
（作者单位：省公安厅交通管理总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