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林林
夏至时节,阳光像熔化的金子倾泻下来,装扮着整个麦田。风过处,麦浪翻涌,金黄起伏如海,麦穗摩擦间沙沙作响,如大地在低声喘息,又似在呼唤农人奔赴丰收之约。白居易笔下“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的辛劳图景,正映照着我记忆中那个八十年代的夏忙时节,在天地间轰轰烈烈铺展开来。
天刚微亮,小村子里便响起一片霍霍磨镰之声。大人孩子,各自蹲在井台旁、石阶边,井水顺着磨石流淌,冲刷着镰刀上的铁锈,汇成一股股红褐色的小溪。长辈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拂拭刀锋,那刀锋被磨得锃亮,在熹微晨光里幽幽一闪,仿佛无声地渴望着即将到来的收割。磨镰声与渐次亮起的天色交织,似是为这场丰收盛典奏响序曲。
晨光中,大人们弯下腰身,挥动镰刀,划出一道道银亮的光弧。他们脚步沉稳,沉稳地向前挪移,身后便整齐地躺倒一片片麦子,只留麦茬如士兵般挺立大地。长辈们总是戴着顶破旧草帽,他们俯身割麦时,脊背弯曲如弓,镰刀挥下,麦秆便应声而倒。他们捆麦秆的动作极为娴熟,麦捆在他们手中服服帖帖,一束束被捆扎得结结实实,宛如为丰收的大地系上一排排金色的纽扣。我们这些孩子,则跟在后头,将散落的麦穗仔细拾起,麦芒钻进衣领,扎得人又痒又痛。烈日当空,汗水如溪流蜿蜒在晒得黝黑的皮肤之上,滴落于脚下热土,转瞬蒸腾不见;那咸涩汗味裹挟着麦秆清香,在暑气里蒸腾弥漫,真是“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绝妙写照。
晒粮场院上,此时也是热火朝天的景象。脱粒机日夜轰鸣,张着大口贪婪吞下麦捆,吐出来的是饱满麦粒。老牛拉着沉重石碾子,一圈一圈缓慢转着,麦粒从碾子下簌簌而出,像洒下了一场金黄的雨。村里的婶子大娘们穿梭于烈日之下,挑来一桶桶水,又捧来一碗碗绿豆汤。我们争着去接那粗瓷碗,碗底沉着几颗微绽的绿豆,我总爱把碗底最后那点甜津津的糖渣仔细舔净,那一点甜意,如同焦渴喉咙里流淌进清冽的甘泉,瞬间驱散了劳作的疲惫。
如今,联合收割机轰鸣着疾驰穿过田野,转瞬间麦粒回收,曾经弯腰挥镰的人影,早已被机械扬起的尘土所淹没。那些挥镰弓背的农人身影,连同他们被汗水浸透的辛劳与麦浪融成一片的壮美,终被光阴封存于旧日底片之中,渐次褪色。
然而每当麦收时节,我总会想起那弯腰割麦的祖辈父辈们,想起汗水滚落的脊背,想起磨亮的镰刀划过麦秆的声响——那声响,是大地在芒种节气里最诚实的回响,是镰尖在岁月里发出的、锋利而温柔的光。镰刀割过麦秆的声音,在回忆里依然清晰如昨;那声音是农人写在田野上的诗行,是大地在芒种时节最诚实的回响。
(作者单位:东光县公安局)